2012年11月，我有幸参加了上海法官赴美培训团，为期二十天的美国学习之旅，通过参观法院、与法官或法院行政管理人员座谈、旁听庭审、在威斯康辛大学法学院参加专题培训等等，对美国法院的管理、案件审判以及美国的司法制度进行了近距离的观察和较为深入的探究，学习到很多东西，也受到很多启发。

现在，我国各级法院都把文化建设作为一项重要的工作内容，在此我仅介绍一下此次美国之行我通过点滴之处所见所闻所感受到的美国的法院文化，包括办公场所体现出的法院建筑文化、法庭庭审反映出的法律制度文化、“八小时之外”折射出的法官个人修养文化。

    一、办公场所体现出的法院建筑文化

    考察团此行参观了位于华盛顿的美国联邦最高法院、位于芝加哥的第七巡回上诉法院、位于麦迪逊的威斯康辛州最高法院、威斯康辛上诉法院以及Dane郡法院。实际上，美国联邦最高法院我们只是“外观”，但给我的感受最深。

    华盛顿是美国的政治和文化中心，除了白宫、国会、五角大楼、华盛顿纪念碑、杰弗逊纪念堂、林肯纪念堂等等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字，还有美国国家艺术博物馆、自然历史博物馆、航空航天博物馆等许多著名的博物馆，整个城市仿佛是一个大花园，自然环境很是优美，联邦最高法院就位于国会山的斜对面。因为当天是感恩节假期，考察团一行不能进去参观。当时正逢法院正门外面装修，但是考虑到有游客要来拍照，联邦最高法院很体贴地在外面贴了一层画布，我后来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图片，觉得联邦法院的“本来面目”和我们看到的几乎差别不大。

    法院大楼整体上是希腊神庙风格，门前的台阶很漂亮。建筑所用的大理石，据说产自美国不同地区。而且有一个细节，它的窗户不是长方形而是梯形结构的，这使得它从远处看起来显得更加宏伟壮观、稳定匀称，也体现了司法机关庄重、庄严以及程序安定等应有的形象。虽然当天无法进入联邦最高法院内部进行参观，无缘亲眼见到传说中有着雅典神庙般的内部设计，和里面装饰着华美的红色天鹅绒帷幕的法庭，但只要想想，这里就是那些久负盛名的马歇尔、富勒等大法官工作过的地方，即使站在外面，也足以激动人心。

    二、法庭庭审反映出的法律制度文化

    我们在芝加哥的第七巡回上诉法院和麦迪逊Dane郡法院几次旁听庭审，对美国的法庭文化感受最深的有几点：

    一是程序上的公正。我们在旁听Dane郡法院汉拉汉法官主持的一件陪审员审理的案件中，有一个细节，就是法官对一方提供的证人证言有疑问，然后在召集该方律师到审判台前的同时，也同时召集另一方的律师，一起协商，而且还同时用技术设备放一些干扰的声音，保证陪审员不会听到法官和律师之间的谈话，以免影响陪审员的独立判断，一次庭审中有几次这样的情况。从这个小小的细节也可以看出，在庭审中，法官是非常注意保持中立的地位的，避免和一方当事人单独接触。

    我们常说，公正要以看得见的方式实现，从庭审的细节，就可以看出美国法院的庭审对程序公正的重视，在各个环节，他们都特别重视减少和消除公众的“合理怀疑”，以维护司法公信。当前我国存在的很多案结事不了、生效裁判得不到有效的履行、涉诉信访甚至缠访、闹访的现象，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法官的司法行为不规范、举止不适当，给当事人和社会公众造成对司法公正的“合理怀疑”，直接损害了司法权威。因此，要维护司法公信和司法权威，应首先从规范司法行为做起。

    二是庭审的高效率。根据威斯康辛上诉法院法官给我们的数字，威斯康辛的巡回法院也就是他们的基层法院共有245名法官，2010年共审理了412,256件普通案件，还不包括34万件的非辩论案件，人均年结案1600多件。法官经常是半天就要审理四五件案子。常常是前一个案子还没有结束，第二个案子的当事人已经等在旁听席上，有的法警也对当事人的发言时间计时控制，这对律师来说是个考验，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精练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但对庭审来说，使得庭审的效率非常高。在我国，如何发挥庭审功能，提高庭审效率确实值得我们深思。

    三是特殊的庭审。在Dane郡法院，我们还旁听了一个特别的庭审，即毒品法庭的庭审。被告人都是吸毒者，出席法庭的除了公诉人、律师，还有社工。庭审程序与普通案件庭审不同。主要是法官对被告人进行询问，就像聊天一样，有时社工也会询问，然后结合了解到的情况和近期检测结果，法官对被告人或奖励、或惩罚，以及言语上的勉励。当天我们看到的，有一个被告人获得奖励，他高兴地到奖品区自己选了一个篮球，当然也有几个被告人因为尿检阳性，当天就被关了拘留。一个上午法官大概要审理三十几件案件，所有候审的人都坐在下面旁听。毒品法庭可能和我们的社会矫正类似，但区别在于法官一直是参与其中，一个案件分为多个阶段，根据个案情况每隔一定的时间，被告人就要到庭上接受法官询问。这种由在社会上享有崇高地位的法官直接参与对吸毒被告人的矫正，加之同时接受审问的人的示范效应，对当事人能够产生很大的触动。结合我们当下研讨较多的司法如何推进社会管理创新等课题，应该说，美国法官参与类似对吸毒者等社会“边缘人”的治理，也体现了一种司法介入社会管理创新的文化和努力。这点对我们也有借鉴意义。

    三、“八小时之外”折射出的法官个人修养文化

    在考察过程中，我们接触了威斯康辛州三级法院的不同法官。能够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了解这些美国的同行，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一种难得的机会，让我们对美国法官有了很多感性的认识。

    首先，就是美国法官敬业有为的精神风貌。威斯康辛州最高法院的首席大法官已经79岁了，还在工作。据说她即使现在退休，薪金也和工作时一样。她完全是出于对工作的热爱，还坚持在岗位上。我问过Dane郡法院的一个民事法官，他一年办的案子是近2,000件，虽然大部分案子也是和解结案，但可以想象，工作量仍然相当大。我上网看法官的日程安排表，几乎都是从早上8点开始就庭审了。虽然说他们有陪审团制度、有法官助理制度，但从案件数字这一事实而言，这些同行和我们一样，同样面临着“案多人少”的现实情况，他们拼搏有为的精神面貌确实值得学习。

    其次，关于美国法官的感受，就是觉得他们很幽默、温和。在庭审中，他们既不高高在上盛气凌人，也不是默无表情冷冰冰，而是语气温和，又很幽默，他们很友好、和善、平等地对待当事人。哪怕是下一个案件的当事人已经等在旁边，他们也不急躁。有一个例子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那就是在芝加哥的第七巡回上诉法院旁听庭审时，满头银发的女法官时不时把各方当事人逗笑，庭审的气氛很轻松。在我们看来，利益关系针锋相对、气氛庄重严肃的法庭上出现“欢声笑语”，恐怕难以想象，但这种现象的确是美国法庭上的现实情况，而且非但不会给庭审增加麻烦，反而大大拉近了各方当事人之间的距离，有利于纠纷解决。感觉他们办案的节奏就是快而不乱，很从容。在法院午餐，法官之间也会互相聊聊，除了案情，什么都谈，都很幽默。宽松、自由的文化氛围为法官营造了独立思维的环境与空间，不但有助于提升案件审理的质量和水平，也有助于同事之间增进了解，培育真正的关爱和友谊。

    此外，我们在业余场合接触的美国法官，包括在聚餐的时候，还有去法官家做客的时候，又使得我对美国法官有一种全新的认识。司法权在美国作为“三权分立”中的一极，在美国社会普遍被认为是守护社会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此重大的使命自然要求法官和社会公众保持一定距离，体现一种超然、公正的感觉。但是如果你在“八小时之外”走进美国法官，近距离观察他们的业余生活，同样会强烈地感受到美国法官很有人情味，很生活化的一面。他们在工作之余喜欢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经常和家人去旅游、参加家族聚会，他们还喜欢自己动手装饰自己的家，甚至是“造”房子。我们去法官家做客的时候，因为快到圣诞节了，就参与帮忙一起布置他们家的圣诞树。一箱子的装饰品是积攒了一二十年的，每个小玩意儿都有历史，有着很温馨的回忆。从中也可以看出，美国人，包括美国法官，其实有很强的家庭观念，而对温馨家庭的眷恋和亲情，是一种无国界的、也是人类社会所共通的价值观，有句中国的老话说“心理东西本相同”，想来就是这个道理。法官们在严肃、逻辑刻板的生活之外，也是社会生活中平凡的一份子，“八小时之外”业余生活中的情趣、爱好总是折射着内心的思想和情怀，体现着自我的精神境界。显而易见，业余时间充满了温馨的家庭生活和对于大自然、历史文化有亲近感情的人，与闲下来嗜好唱歌厅、泡酒吧的人之内心自然会明显不同。

    以上只是我从几个小小的侧面记录我此次美国之行对有关美国法院文化的一点感性认识。实际上，美国的法院文化正是根植于整个美国的历史、文化、环境之中。美国之行，确实是让我难忘的、值得珍藏的一次回忆、经历和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