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一场迷离的雨叫人苏醒——那个短暂地有些拮据的春天来了。村里的老人们像是一起接到了通知,全都蜷缩着身子冒了出来。孩子们也在这略显阴沉的雨天里变回了真正的小精灵,唱啊跳啊,那咯咯的笑声也都黏在了雨丝里,传染开去。
春打六九头。又到了拿鱼的时候。我又把那些放了小半年的丝网择了出来。看着那些粘网的水草落了一地,却仍然在地上展现着倔强的青色,倏然间便想起了我们曾经过往的青春。
一切都是照旧,我把丝网舒服地放在湾里,坐在渡槽的沿上,耷拉着腿,叼起一支烟。我放空我的思绪,就只让轻柔的雨抚吻我的脸。凉凉的乡村情调叫我惬意,小侄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我身边。她突然说了句“叔叔,那喜鹊叼着个棒是要干什么啊?”我说“造房子啊”。她的眼神里似乎是懂了,但又好像是没有懂,而又后接着问“它的家在那棵树上吧”。喜鹊窝往北垒,今年风定往北吹。想起这话就想起姥爷,不知不觉间他走了好几年了。
春天总是短而叫人舒服的。所以,关于春天的回忆很少却很精致。那时候,那些黄黄的小花还没爬满篱笆墙,我们就开始行动了,挖苦菜根,找曲曲菜,围着好久不见的货郎担瞎转。我们为了货郎担的玩具水枪撕了人家草垛上的油纸,加上春天的大风,搞得村里天天柴草乱飞。大人们气得拿棍子追,追上了就象征性地吓唬一下。他们也都是那样走过来的,这也许是他们手下留情的主要原因之一。
当然,榆钱树上择榆钱也是相当有意思的。我们干这件事情的时候总是组队出击,大点的爬上去择,小点的在下边拾。大点的在上边不断往嘴里塞,小点的在下边瞪着眼流口水。记得那时候没有现在孩子们这么大的学习压力,也不像哥哥姐姐们小时候那样吃不上馍馍。我们却往往也是不向往学习的。但是也有例外,刘绍棠先生写的《榆钱饭》在我们中间却很受欢迎。用当时老师的话说,刘老师写这篇文章就是在变相教唆我们毁坏国家林木。不过,不像是偷枣子那样,很少有人会制止我们这么做,大概是老人们觉得这样能让我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吧!但是,他们错了。
还有,我们这里的春天总是干旱的。就是现在在我眼前的这么小的一个湾,好几台抽水机昼夜不停。大人们就怕把水抽干了,而我们却巴不得水快点抽干——好捞鱼。那一年,我们终于如愿。我到现在还是纳闷,为什么早上上学时湾里的水还很多,回来就没有了呢?反正不管了,我们把书包一扔,有的兴奋地连鞋也没有脱,就下水了。我们忘却了时间,一晌午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大概是去的人太少的原因吧,老师到后来也来摸鱼了;而且还和我碰了个头,把我弄得一身臭泥。他没有了往常的严肃,还叫我摸鱼要认真。那时候,老师就是我们心里的太阳,我好生自豪啊!这老师要是在现在,可能感觉难以为人师表,但他却是最受我们欢迎的老师。我们摸鱼的那一个下午用现在的话说也算是早期的素质教育课程了。
而后,我们渐渐长大。青春的躁动、叛逆、幻想,一如春天的温婉里包含的那股迷失了方向的风。那时候我们一起迷恋游戏机,迷恋那个天天穿着红衣服的女孩子。我们根本不知道人家城里的孩子在小学玩游戏机就玩够了,我们也不知道那个红衣女子就是我们共同的初恋。我们更不知道年少轻狂的我们,在之后渐行渐远的春的风景里,也会像我们的父辈那样淹没在风里;像风中棉絮般的种子,飘零之后,终归沉默。
再后来,我们都长大成人。生活的奔波使我们尘封了儿时春天的美好记忆。我们愁工作,愁房子,愁老婆孩子。何人会理会父母在春天里那变得年老干燥的脸?何人会在意村里的那个老榆钱树的死去?何人会在留恋花香的时候想起村小学里的那棵老藤萝?也许,只有当我们也在网上加入几年前批判我们八零后是“垮掉的一代”的阵容里,去批判九零后轻浮的时候,才会突然间纠起那缱倦在我们心里的那个结。而这时,最美好、最甜蜜的儿时日子早已不属于我们。
“奶奶叫我们回家吃饭了”,小侄女在旁边坐不住了。她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地活泼好动。
“收网!”我扔了烟蒂。
可是,网里没有鱼,只有一网绿绿的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