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从长沙城中茶园巷姓胡的一户人家讲起,奶奶是夫婿早逝独自拉扯儿子长大的要强老人,爹爹是空有经纶酷爱京剧的穷酸文人,母亲是任劳任怨温柔善良的传统妇女,这一家有三个子女,大姐胡湘君嫁给了薛君山一个靠着手里的小权力大肆敛财的旧时代军警,一对双胞胎胡湘湘和胡小满懵懂不知,受尽家人的庇护和宠爱。眼看日军一路南进,长沙城危若累卵,胡家一家人筹谋着将胡湘湘早日嫁人,通过联姻促使双胞胎出国避祸。一系列的变故却使得这家人的命运始终没能摆脱战争的阴霾,经历了文夕大火、4次长沙会战、衡阳保卫战等战争阴云的磨砺,胡氏一门最终如许多在战争中失声的鲜活个体一般被裹挟被侮辱被损害,空留怅惘。
作为一部36集的长篇电视剧,山影一如既往的维持了其高水准的制作水平。影片呈现出水墨画般的质感,叙事不疾不徐,人物塑造随着故事的层层推进愈加丰满,即使是出场不多的配角依然可圈可点,于细节处更显精致。
胡家一开始目的仅仅是为了在战乱中求生存保存血脉,所做的各种努力无不为此。虽然爹爹不满姐夫的大肆敛财却要仰赖其维持生活,姐夫虽然贪污敛财但却为了家庭付出良多。唯一形象略微伟光正的人物是后来成为胡湘湘夫婿的顾清明,作为高官之子,他渴望上前线报国,却因为身份屡受照顾不得其门,郁郁寡欢。在胡湘湘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拼死上前线的时候,他回答“何须马革裹尸还”,然而最终也没能实现马革裹尸的英雄梦想,而是驻守衡阳,随队投降,战争让他热血,却最终心灰。
《战长沙》的优秀在于并不囿于对战争场面进行恢弘叙事,也摆脱了主义的二元选择,着墨于小人物,以时局以氛围烘托情绪,通过小人物的艰难挣扎描写人性的复杂光辉和抗争的意义。姐夫最终走向了战场,所秉持的仅仅是“拿了街坊的保护费总要讲信用” 的朴素观念。胡家乡下的族长不允许子弟参军的愿望与顾清明的高官父亲并无二致——“为家族留条血脉留个种。”即使一再退避,湘潭广袤的乡野依然不能抵挡战争的铁蹄,老人的双肩始终护不住片瓦寸土。胡湘湘从茶园巷小霸王转变为战地护士,经历了未婚夫命丧文夕大火,表弟遇敌殒命,姐夫战死,家人相继凋零的痛苦成长。爹爹佝偻着肩的形象几乎贯穿全剧始终,却在最后一刻爆发了全片最感动的情节,柔弱的爹爹整整新衣与母亲道别,参加日军主持的长沙文艺界讲话,他抖擞着身体来到话筒前,显得畏畏缩缩,开口却是一曲击节赞叹的京腔,继而慨然赴死。胡氏一家甚至并不太在意和理解保家卫国的含义,战争来了,弃家逃亡,乡野避难是那个年代普通中国人的正常选择,这里没有美化没有讴歌,仅仅是用微温的笔触描写整个家庭的起承转合,于冷静处显热血,于平淡中见气节。战争的残酷性就在于,每一个人都被时代所裹挟,并不存在真正的避世之所。面对死难,不同的人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有人拼到底可能是为了父母儿女,有人不低头大概是为了一身学养,有人向死而行也仅仅是因为无路可走逼不得已。最终,这茶园巷本应该小日子万年长的一家人成了满门忠烈。
《战长沙》于如今粗制滥造的抗战剧可算得上一股清流,导演不惜篇墨介绍旁枝末节,用长焦镜头定格景物,构图精确用色自然,镜头语言运用到极美。胡家庭院中的枣树几荣几枯,爹爹长时间凝望,喃喃自语“这树快要死了。”正应和着四次长沙会战的时紧时松。播音机里永远咿咿呀呀的唱段仔细凝听竟然是《杨门女将》“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正呼应了爹爹临死前“众儿郎壮志未酬疆场饮恨,洒碧血染黄沙浩气长存”的另一经典唱段,古典审美与传统文人的风骨气节巧妙结合。台词的打磨也极精细,虽然儿女情长不少,肉麻的琼瑶对白却几乎没有。胡湘湘与顾清明的定情台词仅仅是简单的一句:“我是想告诉你,我舍了。”这个舍是对湘湘姐夫的承诺,也是对男女主角感情递进的强调,用的极精妙。关于文夕大火,“千年缔造,毁于一旦。”“米都烧成了灰。”自然带出对这场人祸的痛心和遗恨。于人物塑造上,《战长沙》更是描写了一幅战时的群像,摒弃传统抗战剧歇斯底里的口号呐喊,描写的几乎全是普通人的家长里短,从头至尾,主角甚至没有说出一句堪得上伟大的语言,却用柔弱担起刚强,戏谑成就悲怆,平淡方显忠骨。
《战长沙》更像是一曲普通人的抗战史诗,于历史巨流中关注个人的悲喜,用对命运的抗争聚焦战争的阴霾。湘潭才子杨度说:“若果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它正名了一段三湘儿女抗战的历史,同时映照了战争下个体的空茫、无奈和热血。私情处着眼显其真实,平淡处立意足见动人。通过剧中人物生活经历的描绘,自然引起观众情感的共鸣,隐隐展现了一种朴素的观念,我们所称之为伟大的往往不来源于主义的教化而在于良知的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