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盛夏,父母上山休养避暑,留下紧挨密匝、枝缠蔓绕的一钵钵花草在烈日炙烤中嗷嗷待哺。
我分别在早晨和傍晚浇了一两回水,就因早上忙着上班、晚上赶着做饭,有意无意间将浇水之事抛在了脑后。近三周的滴雨未下之后,昔日生机勃勃的窗台已一片枯黄死寂,特别是那棵臂粗的黄桷树,黄褐色的叶片蜷缩着耷拉在干枯的枝条上,枝条们则努力够向窗外的天空,妄想从那炽热的空气里乞求一点点水份。慢慢地,大部分枯瘦的叶柄再也抓不住枝干,焦黄的叶片黯然坠落到因土壤干裂而裸露出来的树根上,徒劳地试图遮挡几分骄阳的灼烧。
父母回家暂住时发现了,母亲惋惜地说,黄桷树遮荫,当年从老房子搬过来时可费了不少力,已经快30年了呀!我嘴硬说,反正也枯死了,扔了也好减少花架的负重。父亲默然不语,只是端来水,一遍一遍地浇在那些干涸板结的泥土里、那些树皮皲裂的根茎上。暂住了六天,父母浇了六天水,如同以往几百、几千日中的每一天。回山避暑前,母亲交待:你工作辛苦,其他的花草不管就不管了罢,黄桷树一定要浇水,看能不能救活。我也有些懊悔自己的漫不经心,点头答应。
于是我每天早上浇水,为每一株有幸或不幸生长在自家窗台的花草。看着那些爬山虎、明月草以及不知名植物的卷曲叶片一天天舒展开来,再压缩一下起床、洗漱、吃饭的时间似乎也值得。终于有一天,黄桷树光秃秃的枝条上,于末梢处试探性地鼓起了小点儿;终于有一天,那些小点儿羞涩地萌开了红褐色的芽苞,如同婴孩柔嫩的嘴唇。
我有些惊喜,也有些忧虑:自己就要外出一周,无人浇水的柔弱芽苞肯定挺不过炎炎酷暑。向父母请教后,我放了一满盆水在窗台,撕几根长长的布条,一端浸在水中,一端润到黄桷树根边的泥土,忐忑地飞向另一座城市。
一周无雨。返回家中第一件事,就是开窗查看。39度的高温下,黄桷树几根枝条尚垂着枯叶,但几日前的芽苞已经铺开新叶,在阳光和蝉鸣声中静静展示着抹抹嫩绿。蔚蓝天空中,老叶的焦枯与新叶的润泽共存于同一树枝,竟然有一种奇妙的和谐感。
我庆幸自己回来得及时,因为水盆已空,布条已干。我能想像这几天里,黄桷树是怎样拼命地通过布条吸食水份,与大自然对水液的蒸发进行着“生死时速”的较量。生命,竟然如此坚韧!
回家不久,我得知了一个噩耗:曾经的老领导在做常规体检时查出有冠心病一类的心脏疾病,动手术搭建心脏支架时突然离世。我十分震惊,老领导六十来岁,退休后仍在发挥余热,几个月前还精神饱满地和我通过电话拉过家常啊。生命,竟然如此脆弱吗?
我茫然了。
我和母亲谈起此事,母亲唏嘘:如果老领导不去手术而是休养生息,也许不会这么快去世。望着窗外那已然繁茂的绿叶,我不由得相信了母亲的话。
可能,生命不需要太多的营养,也不需要过度的干涉,只需要合适的温度和湿度,需要顺应自然,自我修复的一个机会,一个让它喘息恢复的机会。
酷暑结束,父母回家的那天,我和绿荫融融的黄桷树一起在屋外迎接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