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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野性的呼唤》

  发布时间:2016-09-08 09:14:16


    在没有表露自己的艺术野心之前,伦勃朗过着如鱼得水的日子,他是阿姆斯特丹乃至整个荷兰最成功的商业画家,后来却因一点艺术野心成了那个商业社会的“叛徒”。

    用“海上马车夫”来形容17世纪的荷兰再贴切不过了,而17世纪也是阿姆斯特丹的黄金时代,由一个小渔港一跃成为世界超级市场,在那里你可以买到中国的丝绸、瑞典的铜铁矿石以及大众喜爱的烟草,它俨然就是17世纪的“纽约”。伴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崛起,资本家们攫取了血淋淋的资本后,日益意识到在巨额的物质财富面前,自身文化的贫瘠,因而急需艺术家们为其装点门面,精美的建筑、华丽的肖像开始流行于暴发户们的世界。对光影艺术驾驭得炉火纯青的伦勃朗顺理成章地成了当时的王者,他总能恰如其分地抓住暴发户们的需求,他用手中的画笔告诉着暴发户们你们想要什么。

    一幅为皮草商人创作的肖像画中,毛绒绒质感便是伦勃朗的得意之处,如瀑布顺流而下的毛发尽管华丽感十足却富而不奢,微红的眼睛暗示着这位勤奋的商人可能在为投资者们的财富而熬夜奋斗,而头部侧面的阴影勾勒出这位商人的思想深度。是的,这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商人形象,伦勃朗总能用画笔描绘出商人们对自我形象的美好想象,他深知要让富人们炫富炫的有讲究,要以小见大。我并非说伦勃朗就是一个阿谀奉承之徒,在资本主义经济大发展的荷兰,人们的逐利心理已经得到了合法化。其实他的作品艺术成就仍极具独创性,在他的诸多作品中,我们看到了对卡拉瓦乔强对比光影效果的继承和发展,然而,在他那里,强烈对比的光影效果不仅是作品形式的需要,更融入了作品主题本身,其独特的“伦勃朗光”今天依旧在摄影师手中散发着生命力。《参孙和黛莉拉》就使当时的有识之士领略到了伦勃朗的灵光乍现,是的,彼时伦勃朗就已显露超级故事讲述者的潜质。在一个资本主义迅速发展的社会,当某种艺术技艺符合了大众的审美需求时,它就有变成“商品”的风险。起初伦勃朗崭露头角时,就有人劝他去意大利深造学习,然而伦勃朗拒绝了,毕竟赚钱对他更有诱惑力,这也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伦勃朗何以如此了解富人的心理,因为他自己也想成为富人。于是,伦勃朗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并不满足于当一名商业画家,他开办了自己的公司,开始收徒弟、买卖复制品、接受订单,他也开始购买各种奢侈品,他如愿以偿地过上了富人的生活。

    宗教对整个欧洲艺术发展的影响不可估量,但资本主义经济的崛起,尤其是荷兰这个商业大发展的地方,教会和皇室逐渐被公司取代。阿姆斯特丹的画家们庆幸没有教宗和皇室的管束,但他们不久后就会意识到了,宗教的上帝退位后,他们迎来了另一个上帝——资本,而这个上帝的力量更加直接、更加庞大。

    旧上帝有教会做代理人,新上帝同样也有类似于的机构——公司。公司的股东和管理层为了共同的利益聚在了一起,他们要尽力对外宣示他们是一个精诚合作的团队,在绘画上,个体肖像似乎难以满足这种团队的需求,集体肖像便应需而生,彼时画个人肖像并非成功的标志,不管你画的对象是多么富有的商人,因为阿姆斯特丹已经带有某种“公司”的性质。

    然而,教会里面有主次之分,公司也不例外,画家们不但要惟妙惟肖地画出所有人物,毕竟资本就是权力,还要把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展现出来,权力也有大小之分嘛。前者容易,后者却极大地限制了画家们的发挥,于是,那些喜欢偷懒的画家们干脆让他们中规中矩地排成一排或两排,结果即使不那么皆大欢喜,但也不至于得罪某些上帝。作为一个聪明人,伦勃朗当然也不会错过这些老总们的需求。

    或许是出于对艺术不自觉地追求,也许是为了获取更大的商机,伦勃朗决定让死板的排列方式见鬼去吧,毕竟伦勃朗最初的成功靠的也是打破陈规旧矩。伦勃朗的拍马功夫并不亚于路易•大卫,正如前面所讲,伦勃朗让富人露富要露的讲究,拍马当然也要拍的有讲究,《夜巡》就这样诞生了。但是,如果光有拍马似乎并不足以让这幅作品载入史册,这幅作品中还有其他什么东西。这次,他打算让老总们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里扮演一次英雄,要让他们融入一个真实的历史事件中去,在这幅富有童话般色彩的画作中,伦勃朗让老总们沉醉于自我的英雄气概,他要让他们相信自己是在为阿姆斯特丹的自由而战。伦勃朗通过人物的动作而非姿势把荷兰人内心深处丧失已久的尚武冲动表达出来。在这幅画作前,你同样可以感受到后来被我们称之为3D的东西,长矛直逼画外,你几乎感受到画里的老总们正冲着你而来。

    当然,与以往中规中矩的排列相比,这幅《夜巡》图中的人物排列确实有些混乱,然而,这种混乱又似乎处于某种规则的约束状态之下,在这里,规则与混乱达成了和谐统一。而这种处于规则之下的野性混乱,不也正是资本主义萌芽阶段个人与社会的真实写照吗?伦勃朗认为他抓住了某些真理性的东西,而这也是他早前得以成功的秘诀。但是那些资本家们真的了解他的想法吗?或者说,他们真的了解自己的内心状态吗?

    答案并不那么确定。当主顾们第一次看到作品时,在画中威风凛凛的当然满心欢喜,但那些连个脸都露不全的心里却有点拿不准,一方面想是自己支付了报酬但却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另一方面又认为这毕竟是伦勃朗的画作,总不会差吧。

    《夜巡》就像暴雨来临之前落下的第一滴雨。当老一辈的资本家逐渐退位,他们的后辈们开始陆续登场。不同于他们的先辈,这些富二代们有着良好的教育,没有了父辈们艺术上的自卑,他们有着自己的艺术品位,他们向往着意大利的浮华与奢侈。在荷兰越变越开朗的同时,伦勃朗画风却越来越自由化,越来越隐晦,跟不上潮流的伦勃朗似乎注定要被那个时代抛弃。他的订单越来越少,他开始负债,曾经装点门面的奢侈品被一件件地带走,妻子也因病离世,最终他破产了。从生活的苦难中去领悟艺术的真谛确实是一件痛苦的事,伦勃朗放弃了对外界喧闹的生活秀的戏剧性质的掌控,他的作品不再展示权力与资本,取而代之的是简单朴素的回归,到后期,他甚至通过画作中的怒吼来蔑视艺术创作的清规戒律。

    伦勃朗每况愈下,但他仍有一次东山再起的机会。他会像贝尼尼那样重整河山吗?

    阿姆斯特丹新建成的市政大厅急需内部装饰作品,这个城市似乎要通过这个市政大厅向全世界宣示这才是一个世界性的大都市。这座庄严肃穆的美丽建筑中,格调是最重要的,里面的每一幅作品都必须是古典的,必须是精致绝伦的。按这要求,伦勃朗的画风压根没戏。事实的确如此,政府的第一人选是富林克,但当这位画家突然死亡后,他们才想起了伦勃朗,他们可能认为伦勃朗在经历了一番磨难后必定能回心转意好好工作。

    市长想要的是一幅关于传说中荷兰如何起义反抗罗马的统治然后建立国家的激动人心时刻,起义军的领袖名叫克劳迪厄斯•西维里斯(Claudius Civilis),这个故事在荷兰连三岁儿童都知晓,伦勃朗会用他惊人的想象力绘制出什么样的巨作呢?

    伦勃朗交出的作品确实令人震惊——野蛮丑陋,残缺不全,刀光剑影,杀气腾腾!伦勃朗说,起义就是那样子的。画中,起义领袖劳迪厄斯•西维里斯面部受伤,甚至连一只眼睛都没了。如果伦勃朗心里还有丝毫对艺术规则的顾忌的话,那只瞎眼完全可以通过某些取巧的技法予以掩藏的,这不正是他所擅长的吗?但伦勃朗坚持把这只瞎眼放在脸的正中央。

    这就是伦勃朗画风放任自流的成果。在这幅充满野性的作品中,没有一丝优雅的痕迹,当然也就无法匹配阿姆斯特丹的行政大厅了。最终伦勃朗不得不亲手把它剪碎,希望有人来买走一片半片。

    看来,伦勃朗没能像贝尼尼那样重振雄风,这幅作品不仅堵死了他东山再起之路,连他脆弱的自尊和伟大的想象力都可能受到伤害。

    伦勃朗说,这一幅幅肖像,都是你们,曾经的你们。即使如今雍容华贵,也无法掩盖曾经真实存在的野蛮与残忍,然而正是这些野蛮的先辈们建立了荷兰,因此,你们不必为此感到尴尬。伦勃朗,一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破产者,此刻却是荷兰的良心。

    伦勃朗完全有按要求创作这幅作品的机会,但是他内心深处有些东西却阻止他这样做,而我想正是这些东西推动着人类艺术的发展进步。当伦勃朗逐渐远离了阿姆斯特丹富人的品味时,他的名声与财富也离他而去了,投其所好已经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了,投其所需才是他创作的动力,但却不欣赏,也难怪伦勃朗会损毁自己的作品了,还有什么比一名画家亲手毁掉自己的作品更痛苦的事情吗?

    伦勃朗笔下的《克劳迪斯的阴谋》使我们明白,优秀的作品总在我们需要的时候出现,虽然很多时候它会以一副丑陋不堪的面目登场。

责任编辑:张井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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