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地上学的时候,每次寒假回家,我人还在火车上颠簸,父母的电话就追来了。“下了车想吃烧麦还是羊杂?过年的吃的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回来吃了”。哎,永远都用吃的来诱惑我,好像我还是那个给颗糖就跟着走的小朋友。然而,心里虽然腹诽着,嘴上却说:“羊杂羊杂,记得放辣椒啊!”
要说吃羊肉,还得回我大内蒙啊,说不想这口,那是骗人的。洗干净的羊肝、肚、血,没有下水的腥臭味,看着就放心。小火慢煮出锅,所有的羊杂浸在飘着油辣子香的红亮的羊汤里,抓一把香菜洒在热气腾腾的汤头上,绝对让人食指大动,呼噜噜一碗就下肚了。胃暖了,人也暖了,再冷的年关都不用担心,怕什么,有羊肉招呼呢。
转天,早点就切换成了内蒙特色面点——羊肉馅烧麦。薄皮大馅但没有褶,虚虚的把边缘聚成一朵小白花,掂起来蘸点拌着油辣子的老陈醋,一口下去,鲜香的羊肉搭配自然去膻的大葱,并有酸辣调味,啧啧,想想都觉得满足。内蒙的早点都是重口味,所以吃一个烧麦,押一口浓酽的砖茶,就是老内蒙人去油解腻的灵验法子,百试不爽。
这早点只是过年大餐的序曲。北方人都讲究准备年货,我勤劳能干的老妈严格的贯彻了这一点。早些年奶奶在世的时候,一到过年我们一家三口就会赶回爷爷奶奶家,老妈和奶奶起早贪黑的准备年货。内蒙的年货大多是各种蒸碗,什么羊排、羊棒骨、炖牛肉、炸丸子、烧带鱼、扒肉条、八宝粥……大大小小的蒸碗摆满了凉房的各个锅灶台面。生活条件尚不宽裕的年代,正月里吃这些大鱼大肉实在是不能更幸福。
后来,奶奶过世了,但老妈还是坚持做年货。众多的蒸碗里,她最拿手的就是蒸八宝粥。凑不够所谓八宝,也没有口味奇怪的青红丝,有的只是最家常的葡萄干、红枣和山楂条,嵌在被大碗凝固成圆形的饭团上,加上星星点点的黑芝麻,卖相总算马马虎虎过得去。相比卖相,口感倒是一片赞誉,软糯香甜,深受牙口不好的老人和主妇朋友们的喜爱。虽然我等小辈对老妈的手艺不怎么买账,但这八宝粥在亲戚朋友那总是抢手得很。老妈很是得意,同时痛心地批评我等年轻人不懂欣赏。估计我再不学习,老妈这年货的手艺怕是要失传了。
其实,随着物质条件的提升,年货里那些鸡鸭鱼肉再不是什么稀罕吃食了,大家恨不得正月里吃全素宴才好,但只有一样,大概是我们能固守到最后的传统,那就是饺子。各地的饺子形状都一样,饺子馅却各有各的不同。内蒙人好羊肉,少不了年三十包几盘羊肉大葱馅饺子。一家人边看春晚边包饺子,各种手法各种形状。兴致来了就往饺子里包几枚硬币。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屋外的鞭炮声依旧此起彼伏,仿佛一年中最热闹的夜永远过不完。我还赖在暖暖的被子里,刚出锅的饺子就已经上桌了,老爸大喊一声:“赶紧起床,再不起你的钢蹦儿就被我们吃了啊!”我刺溜坐起,一边从里到外换上一身新行头,一边制止老爸这种扰人清梦的恶劣行为。现在想来,那大概是我记忆里最幸福的叫醒方式吧。
蘸着腊八腌的蒜醋,点评着谁包的饺子更丑,仔细地观察哪个饺子可能包着硬币,不知不觉,一盘饺子就下肚了。新的一年就在这圆滚滚的饺子里开始了。这样的春节像看电影一样,从黑白看到彩色,从幕布看到IMAX,一直看到我28岁那年。
28岁那年的春节,我第一次要离开家到山东的婆家过年。突然发现电影终止了,我开始想念在家过年的种种,哪怕是我厌倦的鸡鸭鱼肉也好啊,哪怕是平日里上不得台面的莜面凉糕焖面也好啊,哪怕是黑白电影也好啊。魂不守舍的熬到年初五,刚进家门,迎接我的还是老妈亲手做的熟悉的味道。我依然对老妈的手艺不买账,委婉地提醒她换种做法,不要总是一个味道;依然会说哪家饭店的哪道菜味道一绝,不如出去尝个鲜。但我深切地明白,够格摆在我心里的饭桌上,能被我称之为年夜饭,让我念念不忘的,就是这一道道稀松平常的家常味,和那一幕幕裹着亲情、透着温暖的回忆片段。那是食物的味道,更是家的味道。